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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 空庭春欲晚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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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幾步之外的距離,新帝已經估算好了一切。

腳下的劍, 陰冷的光映在冷峻寒涼的俊臉上, 猶若浸過寒天長夜的冰雪。

皇後的眼角停著兩滴淚,她不可置信地望著新帝, 自己的丈夫,他的瞳孔裏, 沒有讓自己生的一絲意味。她陪伴他這麽久, 他所有的心意,她都能揣測一二, 她看著他,從西北邊境伊始, 單薄瘦弱、以一人之力抗突厥五萬兵力的少年,他不快樂, 到如今黃袍加身, 他成了皇,他還是不快樂。她從未見他臉上看到過任何舒心的真正愉悅的笑。

她心裏清楚,他恐怕從未對自己動過心。

他的專寵, 不過是一個笑話。

那剎那, 新帝的手動了。

快得如疾速掠過的一道閃電, 他幾乎從臺階之下淩空躍起。黑衣人皺眉微怔,他沒想過, 新帝竟然似乎不顧及自己的皇後,他手底下的長劍也以驚鴻之勢劃過,拋出月光一般淒慘的白影。

“接著!”皇後秀美的喉嚨撞上了劍尖, 懷裏的孩子被她伸出雙掌拋了出去。新帝恍然一驚,要借著啼哭不止在半空中下墜的孩子,這一掌只能卸了力道落空,他腰一折,抱住懷中的幼子,落地之時踉蹌地倒退了幾步,險些沿著臺階滾落下去。

“不——”

皇後的喉嚨沿著冷鋒劃過,一道幾寸長猙獰的血口濺出猩紅的長串。

黑衣人也驚呆了。

方才新帝那一擊,本是要搶奪孩子,根本不管皇後死活,而他挾持的這個瘋女人,竟然順從地將孩子扔給了新帝,自己撞上劍鋒橫劍自殺。

“這……”那人傻了。

新帝抱著哭啼的孩兒,死死地釘在原地。與他相敬如賓的皇後,他的妻子……犧牲了自己。

“皇後!”

四肢血脈之中,有一股隱隱沖動的壓力流淌下來,將手腕一沈,新帝再也抱住懷裏的幼子,他單膝跪倒在臺階上。

風聲如怒,參天的古木被卷起一道道飄零殘葉,明月冷得令人戰栗。

新帝的脖頸上多了一柄劍。殺死皇後的劍。

他冷冷笑著,陰戾地揚起眼瞼,“皇兄高招,朕領教了。”

黑衣人嘴角一咧,拉下了面巾,他的臉上刻著猙獰的玄墨色烙印,這是——黥刑!那人兇惡地壓了壓劍柄,新帝雙膝都已跪下,黑衣人扭曲而得意地露出兩排黃牙,“皇帝死都死不明白,可真叫我看得不忍心啊。”

“你可還記得我?”

新帝正被竄入五臟六腑的毒攪弄心肺生疼,眼眶一片滾燙,他模模糊糊地睜開雙眼,月色皎白,黑衣人將臉低了低,那清晰分明的圖騰,刻著一個“恥”字。

他豁然明白過來,新帝哈哈大笑,“你也不過如此!這麽多年,也不過是做了別人的走狗而已!從我門下的一條狗,變成別人的狗,這是你的覆仇方式?朕真該當初殺了你,免教茍延殘喘下作惡心地活在世上!你這副狗模樣嚇死了多少人哈哈哈,你夫人不正被你氣死的麽?”

“你!”那人被逼得大怒,卻終於還是陰笑著,陰陽怪氣道:“也是,皇帝都要死了,這時候隨便你如何說道。我們王爺說了,要拿你給他世侄女做見面禮,洗雪當年柳氏之恨。皇帝,你可憐得,仇家如此之多,哈哈哈!”

皇帝臉色陰沈如墨。他終於明白,原來這群人是皇叔的人馬。

他果然蟄伏在上京,他果然選擇今夜動手了。

原來今夜是白慕熙和皇叔聯手。

新帝嘲諷地挑起嘴角。

只是此時他不知道,今夜兵部的尚書和兩位侍郎大人已被人秘密扣押,不止恭王和白慕熙。

那人朝身後喚了一聲,“上來,將皇帝綁了!”他說這話的時候,眼睛裏冒著精光,多年仇讎得報,一雪前恥,何其快慰!

新帝冷然道:“沒想到皇叔竟會收了你這種人,真是愈發不濟了,他縱然是贏了朕,又能囂張到幾時?”

黑衣人笑容一凝,“綁了,押走!”

東轅門之變後,不過區區兩月,新登基的皇帝白慕澤屈辱地被人逼宮挾持。

而今夜,被囚禁於萬國寺的太上皇不知所蹤。

新帝屈辱地被五花大綁起來,蹲在地上嚎啕不止的小孩兒用力抹著眼睛,呆呆看著倒下的娘親,上一刻娘親柔軟的呼吸就在耳邊,此時,她卻已經血流成河,死不瞑目地倒在自己小手邊,小孩子哇哇大哭,發出兩個不完整的音節:“娘……娘……”

新帝艱澀地被人插起來,怒道:“拿朕一人足矣,放了朕的孩子!”虎毒不食子,何況他真心疼愛兩個兒子,他們身上流著與自己相同的血啊。

黑衣人冷哼,“綁了小皇子,一切交給王爺定奪。”

“諾。”

此時新帝才看清,那幫人拉下面巾之後,臉上無一例外都紋了一個“恥”字。

數年之前,睿王在北境靈州帶兵,軍中治下極嚴,但也難免挑不出周例,譬如,軍中的將士在攻占突厥的山頭之後會劫掠婦女,那一年,他們從賀蘭山帶回數百名女子,都是突厥人,胡人。

那晚犒賞的全羊宴,馬奶酒被掃蕩一空,帳篷之中全是男子的放縱的大笑和女子掙紮的驚呼聲。

睿王心思煩亂,喚了一聲自己的先鋒官,發現沒有人。他氣憤地長身而起,拿起自己的彎刀朝先鋒官營帳而去,帳外便聽到女人的哭喊聲,打罵周軍不是人。睿王能聽懂是因為,那女人用的是大周語。他沈怒地沖入帳篷,只見先鋒官正騎在女人身上,一邊用鞭子抽她,一邊狠狠地罵著,挺著自己的身體。

睿王大恨,從背後一腳踢開他。先鋒官骨碌碌地滾到一旁,忙掩住下身,驚楞地望著睿王。

女人淩亂的下裳下一片狼藉,身上俱是鞭痕,她含著恨,眼眶通紅地罵:“你們不是人,禽獸,畜生……”

睿王就算再不得所喜,也是皇子,他從未被人罵過禽獸。這個女人是他們大周的女子無疑,可這群人竟然借著劫掠突厥為名,到賀蘭山底下……

睿王冷冷地朝外喊,“來人。”

先鋒官面如土色,忙跪下磕頭,“睿王殿下,末將再也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睿王殿下,殿下饒命!”

睿王置若罔聞,那一夜,所有欺淩婦人女子的將士,都被紋了一個字在臉上,那就是“恥”,他們不配做周軍,更不配在他白慕澤帳下為軍!

他下令將那群人發配邊疆,但沒有想過,這一夜他敗在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手中,蒼天果然待他不薄。呵呵。新帝仰天長笑,“哈哈,這天下朕有誰可信!”

父王的笑聲讓兩個啼哭的孩子也跟著哇哇大哭不止。

今夜,白慕熙便安插了人手,趁亂去萬國寺營救太上皇。上回殺了那幾個侍衛之後,他的影衛已假扮新帝的人手監視著萬國寺一舉一動,白慕熙心明如鏡,新帝不會真對父皇下毒手,一旦時機成熟,他便趁亂帶走皇帝。

皇宮大亂的消息不出一炷香的時間,便傳到了萬國寺,守寺的人是新帝心腹,因此率領侍衛先行撤了一波前往支援。但當白慕熙的影衛攻入萬國寺時,本該在青燈古佛前禮寺燒香的太上皇,卻倏忽之間不見蹤跡。

回來稟報的人都說並未找到太上皇,一個時辰之前,太上皇在金光殿中禮佛,木魚的聲音便從未斷過,誰知他們接到信號趕到金光殿,早已人去樓空,裏頭的人用木棍做了個擺子,搖晃起來便能在短時間內時時敲擊木魚,但這種方法只能維持半盞茶時間,也就是說,有人在這之前鉆了空子偷梁換柱了。

“殿下,”衛二回來稟告,“屬下在山上兜了數圈,都沒有尋到太上皇。夜裏太暗,山路又崎嶇,怕是我們漏了什麽地方,但人手不夠,殿下,屬下是否應當……”

“不必了。”白慕熙負手站在回廊下,庭院裏的杏花瑩白,穿破幽樹,滿天滿地都是碎白如雪的光。

他聲音微啞,“既然找不到,那只能是被人劫走了。”

“殿下,可是此時,誰想劫走太上皇?”誰人有這個膽子,敢在這個時候劫人?衛二想不透,唯獨知道今夜之事有皇叔參與,他猶疑地問道,“難不成,是皇叔?”

柳行素正好放下雪白的信鴿,聞言柳眉顰蹙,她搖了下頭,聲音篤定,“不可能是皇叔,他要劫走皇帝,沒有絲毫作用,而且今夜睿王大勢已去,他不動手,皇帝自然也是他的囊中物。”

白慕熙雖不大愛別人如此稱道自己的親爹,但她所言卻句句在理。

皇叔的確沒有必要。

白慕熙對恭王有幾分了解,他聳眉道:“潺潺,皇宮火起,水部兵部毫無動靜,你沒想過有什麽不對麽?”

柳行素撫了撫鴿子羽毛,手指微微停頓。的確,水部負責監造一事,上京城的火事向來也是他們負責滅,而兵部,皇城禁衛軍調動有異,上百人馬潛入宮闈,兵部尚書若不是個酒囊飯袋,便是被人控住了。

他們默契地交織了目光,柳行素驚疑不定,有些難以相信,然而仍脫口而出,“我們漏了一個人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羅綺上哪兒去了?下章就會出來了哈。

至於後面的事,嗯,有點小覆雜。但是有童鞋說對了,木樨不會成為皇帝。太子系列裏邊,他應該是唯一一個不會成為皇帝的人,性格使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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